《人民的名义》是一部热播剧，剧中高育良书记酷爱阅读《万历十五年》。无独有偶，易中天教授多次说过，他的历史观和文学创作的基本经验也都是来自于黄仁宇的这本著作。说起来，这是一本似乎有着太多故事的书，可当我真的翻起来，却又不禁为这200多页的薄薄一本有点担心，难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吗？那就需要在阅读中去找寻答案。

展开阅读，你会愈加觉得明史似乎一直是一个奇特的存在。这类著作，既有清代人在《明史》中的痛心疾首，又有《明朝那些事儿》的潇洒从容。万历十五年，是公元1587年，这一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是许多大事发端或者说肇始的一年。世界史上，西班牙正在酝酿无敌舰队征讨英吉利，意图一鼓荡平英国，征服伊丽莎白女王。而在大明王朝，则张居正死后被清算，但一条鞭法改革带来的国家财富，仍为万历皇帝所继承。然而，张居正、海瑞、徐阶等一批大臣的去世，则在逐步抽离大明官场的中坚力量，貌似强大的文官集团进一步走向腐朽和没落。

黄仁宇的视角是独特的，却又是非常深刻的。历史的演进往往发端于一时一刻，却更多的是日积月累之下的大爆发，没有长期的环境熏染，是很难出现那爆炸性的一刻。常有一些历史爱好者说，明代是亡于天灾，是正好遇到了小冰河期的轮转。遮天蔽日的风沙，忽旱忽涝的年景，耗尽了大明朝最后的生机。黄仁宇就不认同这种观点，自然灾害当然是一系列历史事件的重要原因，但天灾总是有相关联的人祸，人祸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大明王朝是一架运行十分精密的机器系统，甚至可以认为是一个非常完满的带有现代理念的分权体制。司礼监与内阁互相制约，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又在地方上形成为民事、司法和军事的彼此独立，设置六部给事中，对于整个官僚体系进行监督监察，政治体系多么完满。然而，当内阁大学士往往成为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文化师父，当巡抚、总督从临时设置变成长期驻扎，特别是首辅不再是张居正而是申时行，那么和稀泥、做老好人、你好我好大家好，就是成为了时代的必然主题。互相监督互相制约的权力关系，演化为了彼此关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有事没人敢出头，无事大家享清福，整个社会的进取精神、担当精神丧失殆尽。

苏东坡在《晁错论》中说，天下的忧患，最难做的，就是好像天下太平，其实有很大的隐忧。坐等事态的变化，而不采取行动，则恐怕就会无法再挽救；如果强行采取措施，则天下人都安于天下太平又怎么会相信我们呢。这恰恰是很精准的明代中后期的官场生态描述。张居正的被清算，申时行的和稀泥，成为了明代官场一正一反的两个榜样。戚继光甚至也还是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元敬词宗先生，远离政坛上的是是非非，威震敌胆不再，雅歌投壶则是必然。

曾经，许多人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明军数量上远胜于女真人，怎么就打不过。黄仁宇也有回答，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军事人员的构成问题，明军10万，倒有5万是做后勤、通讯等其他工作的，能有5万野战部队就不错了。女真人全民皆兵，虽只有2、3万野战军队，却可以很快的组织和恢复战斗力。这样算来，女真人的军事力量还弱吗？说到底，在冷兵器时代，过于专业化和成熟化的分工，反而带来了制度性的弱点，拿饭铲子的拿不了长矛，挑担的不会放箭，这些都是在相对时空内很大的力量缺陷。

我们常用熟透了的资本主义形容英国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的逐渐落伍，实际上这句话也可以套用在明代中后期的政治上。一些明史研究者总是在感慨，这样一个日益多元化、日益开放化的社会结构怎么就会戛然而止，其实这恰恰是一个没有根本革新，而只是企图挖掘传统力量下终将力竭的必然，这是历史的无奈，也是中华民族很可惜的一个方向转折。

陈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