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九月份，这是一个即将出国的学生在准备行李而毕业班的学生则在心痒痒地盘算着申请下一年度出国的季节，不少家长朋友来问我关于出国留学的有关准备工作和申请等事情，我觉得其实技术细节不用我讲，现在的网络发达，中介公司也很专业；但有些东西是出国中介不会关注、体会、传递到的，比如出国留学到底会遇到哪些困难，又究竟有些什么意义。作为一个出国求学、生活了六年之久的老学长，这方面我倒是可以与略感焦虑的家长和同学们分享一下感悟，让大家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准备出国，首先遇到的是选择关。去哪个国家？哪所学校？去学什么？都有近乎无穷多的选项。选择多了，是让人相当头痛的。其实，这些问题最大的本质就是对自己的了解和对世界的了解，选择过程就是一个对自己的再认识过程。适合自己的就是好的，学校也不一定完全看名气。个人以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直觉是蛮靠谱的。没有兴趣，想学好那真的是痛苦和折磨。

出国后，一下飞机，必须面对的就是语言关。可能现在出国学生的英语要比我们当年好很多，反正我去的时候还是颇有压力的，很多东西要靠蒙、靠比划。词汇、口音、俚语都是要有一个漫长的积累。不过，如果生活、学习、工作的圈子以老外为主的话，融入会快不少。多听电台广播，多看英语新闻，利用好大家一起喝茶、吃饭的时间，积极参加各种社交活动，都会对语言能力有较大益处。

此外，还要过生活关。出国之前大多数学生是长时间住在学校里的，国内的学校后勤集团都很庞大，管吃又管住，而且有随时可以出现的家长后援团，所以鲜有机会让大家自己想办法与社会打交道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总之在国内这些生活问题那都不是事儿。在国外则大为不同，除了少数学校学院提供过渡性的住宿外，大多数情况下学生都要到社会上找房子、签合同、置办家具、搬家。中国学生还有个吃饭的问题，即使有所谓的中餐馆，毕竟口味也不太一样，而且外面吃还是比较贵的。不过也不必害怕，连在这方面比较笨的我都活下来了，所以大家也不必太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至于部分朋友特别关心的出国要准备哪些东西，这个现在看来没必要花太多的时间。毕竟没有可能把所有要带的东西都带去，现在国内外买东西差别不大，网上购物相当方便，中国店也开遍天下。

出国留学，其实“学”才是核心主题，所以学术关很是最大的一关。来了就要好好学习，要不对不起资助你的人，也对不住付出了最美好青春的自己。古人先贤都说“苦读书”，事实上学习在哪里都是很苦的，国外学生对于他们选择的科目也是很努力的，至少我见到的国外大部分学生，包括我带的英国学生，都是很努力的。外国学术考核的方式和重点或多或少与国内有比较明显的差异。对体制的问题，我们来了就去适应它，并没有抱怨的道理和浪费时间的必要。特别提醒一点，在学术界所谓的种族歧视应该比较罕见；作为学生，千万不要瞎琢磨这方面的问题，不如加倍努力超过别人来得更加实际。

出国时间短的情况下，还在过语言关、生活关、学术关，没有精力考虑文化的问题；但时间长了，文化的冲突就会显现出来，这是深层次的融入问题。很多我们东方人不能理解的西方人行为，其实就是文化不同。这事涉及到理解西方社会的自然环境、人文历史、宗教信仰和经济基础等各个方面。有一种说法，要在国外呆满五年才能真正理解当地人的思维方式——当然可能这话稍微极端了一点。这一关需要日常的积累才能发觉细微的差别；另一方面时间久了，外国友人多了，他们才有可能把很多自己的真实想法透露给我们这些外国人。不用心急，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嗯，我们终于明白他们是这么考虑问题的了。

如果出国的时候已经有家有室，那么留学还有个家庭关。我出国的时候，已经结婚生子，但是由于各种原因，家人总是时常要“漂洋过海来看你”。家庭是一个人的依靠和责任，所以无论多忙，生活、学业的压力有多大，一定心中要有家、有家人。如何做好家庭和学业的平衡，这是要慢慢调整的。

有人把出国留学比喻成“洋插队”，似乎不无道理。最近看了习近平总书记关于知青年代的一段电视访谈，他说下乡插队过了五关。与之类似，咱们的“洋插队”也要过上面讲的这么多关。

如此说来，出国留学必然将会面对诸多苦难，那么出国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

首先，不管你将来的工作是否直接与学到的知识有关，但学到的科学思维方法一定是走遍天下都有用的。语言能力和对外国文化的理解提升在全球化的今天重要性那是更加不必说了。同时，留学产生的一个严重“副作用”就是把留学生们都逼成了大厨，这恐怕是受益无穷的。此外，留学能让我们大开眼界，世界和我们从小所生活的那个国家、城市是那么的不一样。当然，很多人觉得旅游或许可以在相同的时间成本、资金成本下看得更多，这其实是误解，因为旅游大多是蜻蜓点水，流于表面。在我看来，留学就是年轻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走向独立，成就事业的一种尝试，是年轻人对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进行脱胎换骨式的再塑造过程。在这过程中间，遇到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家长们完全可以把它看做是当下好时代里还能够给到孩子的难得的挫折教育。

不仅如此，留学让学子们学会的恐怕还有更加爱国。这个我的感触特别深，因为我认识的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这样的。只有深入地了解外国政治、经济、文化，才能更加明白我们国家一路走来的不易，才会有更加强烈地为国家实实在在做事的愿望。最近偶然看到了常州籍数学大家华罗庚先生在回国的游轮上发表的公开信，正好可以做个印证。

留学生涯给大家带来的影响，在整个人生中将永远不会离去。作为一个留学归国的学长，祝愿所有未来的留学同学在不远的将来能够得到你们想要的、以及还没想到的收获。

蒋鹏举

附：

致中国全体留美学生的公开信

华罗庚

朋友们：

    不一一道别，我先诸位而回去了。我有千言万语，但愧无生花之笔来一一地表达出来。但我敢说，这信中充满着真挚的感情，一字一句都是由衷心吐出来的。

    坦白地说，这信中所说的是我这一年来思想战斗的结果。讲到决心归国的理由，有些是独自冷静思索的果实，有些是和朋友们谈话和通信所得的结论。朋友们，如果你们有同样的苦闷，这封信可以做你们决策的参考；如果你们还没有这种感觉，也请细读一遍，由此可以知道这种苦闷的发生，不是偶然的。

    让我先从大处说起。现在的世界很明显地分为两个营垒：一个是为大众谋福利的，另一个是专为少数的统治阶级打算利益的，前者是站在正义方面，有真理根据的；后者是充满着矛盾的。一面是与被压迫民族为朋友的，另一面是把所谓“文明”建筑在不幸者身上的。所以凡是世界上的公民都应当有所抉择：为人类的幸福，应当抉择在真理的光明的一面，应当选择在为多数人利益的一面。

    朋友们如果细细地想一想，我们身受过移民律的限制，肤色的歧视，哪一件不是替我们规定了一个圈子。当然，有些所谓“杰出”的个人，已经跳出了这圈子，已经得到特别“恩典”，“准许”“归化”了的，但如果扪心一想，我们的同胞们都在被人欺凌，被人歧视，如因个人的被“赏识”，便沾沾沾自喜，这是何种心肝！同时，很老实的说吧，现在他们正想利用这些“人杰”。

    也许有人要说，他们的社会有“民主”和“自由”，这是我们所应当爱好的。但我说诸位，不要被“字面”迷惑了，当然被字面迷惑也不是从今日开始。

    我们细细想想资本家握有一切的工具——无线电、报纸、杂志、电影，他说一句话的力量当然不是我们一句话所可以比拟的；等于在人家锣鼓喧天的场合下，我们在古琴独奏。固然我们都有“自由”，但我敢断言，在手酸弦断之下，人家再也不会听到你古琴的妙音。在经济不平等的情况下，谈“民主”是自欺欺人；谈“自由”是自找枷锁。人类的真自由、真民主，仅可能在真平等中得之；没有平等的社会的所“自由”、“民主”，仅仅是统治阶级的工具。

    我们再来细心分析一下：我们怎样出国的？也许以为当然靠了自己的聪明和努力，才能考试获选出国的，靠了自己的本领和技能，才可能在这儿立足的。因之，也许可以得到一结论：我们在这儿的享受，是我们自己的本领，我们这儿的地位，是我们自己的努力。但据我看来，这是并不尽然的，何以故？谁给我们的特殊学习机会，而使得我们大学毕业？谁给我们所必需的外汇，因之可以出国学习。还不是我们胼手胝足的同胞吗？还不是我们千辛万苦的父母吗？受了同胞们的血汗栽培，成为人材之后，不为他们服务，这如何可以谓之公平？如何可以谓之合理？朋友们，我们不能过河拆桥，我们应当认清：我们既然得到了优越的权利，我们就应当尽我们应尽的义务，尤其是聪明能干的朋友们，我们应当负担起中华人民共和国空前巨大的人民的任务！

    现在再让我们看看新生的祖国，怎样在伟大胜利基础上继续迈进！今年元旦新华社的《新年献词》告诉我们说：一九四九年，是中国人民解放战争获得伟大胜利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诞生的一年。这一年，我们击破了中外反动派的和平攻势，扫清了中国大陆上的国民党匪帮……，解放了全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赢得了战争的基本胜利。这一年，全国民主力量的代表人物举行了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通过了国家根本大法共同纲领，成立了中央人民政府。这个政府不但受到全国人民的普遍拥护，而且受到了全世界反帝国主义阵营的普遍欢迎。苏联和各人民民主国家都迅速和我国建立平等友好的邦交。这一年，我们解放了和管理了全国的大城市和广大乡村，在这些地方迅速地建立了初步的革命秩序，镇压了反革命活动，并初步地发动和组织了劳动群众。在许多城市中已经召集了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在许多乡村中，已经肃清了土匪，推行了合理负担政策，展开了减租减息和反恶霸运动。这一年，我们克服了敌人的破坏封锁和严重的旱灾、水灾所加给我们的困难。在财政收支不平衡的条件下，尽可能地进行了恢复生产和交通的工作，并已得到了相当成绩……

    中国是在迅速的进步着，一九四九年的胜利，比一年前人们所预料的要大得多，快得多。在一九五〇年，我们有了比一九四九年好得多的条件，因此我们所将要得到的成绩，也会比我们现在所预料的更大些、更快些。当武装的敌人在全中国的土地上被肃清以后，当全中国人民的觉悟性和组织性普遍地提高起来以后，我们的国家就将逐步地脱离长期战争所造成的严重困难，并逐步走上幸福的境地了。

    朋友们！“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归去来兮！

    但也许有朋友说：“我年纪还轻，不妨在此稍待。”但我说：“这也不必。”朋友们，我们都在有为之年，如果我们迟早要回去，何不早回去，把我们的精力都用之于有用之所呢？

    总之，为了抉择真理，我们应当回去；为了国家民族，我们应当回去；为了为人民服务，我们也应当回去；就是为了个人出路，也应当早日回去，建立我们工作的基础，为我们伟大祖国的建设和发展而奋斗！

    朋友们！语重心长，今年在我们首都北京见面吧！

一九五〇年二月归国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