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一天,我接到了炎的电话,虽然离开局小已经整整9年了,然而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离开学校后她甚至不叫我王老师,而是一直叫我王姐姐。如果有一阶段时间接不到她的电话或者收不到她的短信,我会很担心,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然而每次接到她的电话,我却更加不安,我知道她又有什么需要倾诉,也许是一道很难跨过的坎。
在局小,我和炎一起度过了整整四年,她给我的最初印象是性格活泼开朗,乐于助人,特别是在运动场上永远能看到她勇于拼搏的身影,这时候的她俨然是一只清纯明净的小鹿。然而世事难料,家庭的变故,父母的离异让她变得非常的敏感。作为班主任的我有的时候担当了妈妈的角色:买花结,梳小辫,缝扣子……一遍又一遍,终于她早晨再也不用爸爸笨拙地给她梳小辫了,在教室里她比谁都能干,看着她如此“能干”,一种和年龄不相符合的“能干”,我的心被什么刺痛了,揪心地痛。
记得她临高考前,有一天她给我发了一个短信:“王姐姐,我好冷好冷!”周末我把她约到了位于红梅公园的一个自助餐厅。她的头发长长了好多,她疲倦地垂着头,脖子细细的,下巴尖尖的,宽宽的外套像个大口袋罩住了她。她一个劲说: “王姐姐,我好冷好冷!”我安慰她,说的都是人们常说的那些话。她不断地叹气或摇头,眼睛盯着窗外。看着窗外的河水在月下泛着幽蓝的光,我感到自己的话很苍白,而且极做作。她突然转过头说,她的一个同学从家里的阳台上跳下去了。
我带她漫步在公园幽静的小路上,她说她准备考南方的大学,离开家越远越好,最好远到谁也找不到她。我说那不行,王姐姐会想你的,王姐姐要着急的。她说也许到后来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剩下了生存。我陪着她默默走着,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安慰她,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说教都是无济于事的。
猛然间我发现炎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草坪上一个吹肥皂泡的孩子牵住了炎的脚步。我走过去.发现她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王姐姐,你看,一个可爱的孩子在吹泡泡,多么好!在这么碧绿的草坪上。王姐姐,活着有多么好!”是啊,炎,活着很好,碧绿的草坪可以找到。
她来了,居然从包里拿出了一瓶酒,这形象使我不知所措,可她回来了。饭桌前依然只有她和我,她不住地笑,讲了好多“有趣”的事。她说不管是大学还是新的单位,到处都有查户口的“民警叔叔”,她统统缴了他们的枪。她不住地笑,笑得十分热烈不可阻挡,像开关坏了的水龙头。她伏在桌上咳嗽起来,抬起头来时已经泪流满面。她跑到洗手间洗净了脸,坐回来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隔着桌子望着她,眼前叠印着那曾经的清纯的小鹿。她从包里掏出了一包烟: “可以吗?”她抽烟已经很老练了,我的胃一阵痉挛。
“炎,你不可以这样。”
桌子对面没有声音。
“你可以喝酒,你也可以抽烟,但是,你不可以这样,炎.你还记得碧绿的草坪吗?干干净净的碧绿的草坪。你不会忘记的,是吗?”
“草坪,你刚才说草坪了,碧绿的干干净净的草坪,是吗?是有过这样的草坪吗?”
“对,还有可爱的孩子,还有肥皂泡,多么好!你全都记得,对吧,炎?”
我说不下去了,炎轻声啜泣起来。隔着桌子,我把手伸向她。
窗外,夜和星星正温柔地走来,让我们在离开之前,悄悄地拂去眼泪。 (王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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