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里昂，天空像洗净了般纯透清朗。

已不记得来过这个城市多少次，每次都是匆匆而过，浮光掠影，隐约觉得这该最后一次造访，心态也格外虔诚起来。这个高卢文化的发源地，丝绸之城、光明之城，究竟会怎样撩拨我的好奇。随车盘旋上山，车过半山腰之后，在依山势而建的高卢?D?D罗马文化博物馆（musée de la civilisation gallo-romaine）停了下来。两千年前的里昂即以这一大一小两座剧场为中心，城墙围绕，是一座山丘上的都市。

在地中海岸的倒靴子的国度，有着骁勇善战的古罗马人，去过罗马的人一定知道，罗马城至今保留着大片大片的废墟，无论是满身弹孔的神庙，还是残缺不堪的斗兽场，不管是空空如也的剧院，还是不见踪影的广场，有的只是陈年旧色、旧时楼台，有的只剩只砖片瓦、昨日黄花，而大片的遗址均被意大利人视如珍宝，保留在城市中央，供后人缅怀敬仰。

而熟悉欧洲历史的人都知道，昔日罗马的辉煌，恰恰在于罗马之外。法国南部大地，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古罗马铁蹄踏过并留下印记，高卢也不例外。

眼前这个残缺的剧场，就是两千年前凯撒大帝征服高卢的基地。街道已荡然无存，思绪却恍惚隔世：气吞山河的帝王，戎光剑影的沙场，余音绕梁的行宫，觥筹交错的酒会，醉眼朦胧的舞娘……每一个沉寂的石头，每一块黯淡的砖，似乎都述说着千年之外的荣光和血腥，壮丽和腐朽，奢华和贫贱，正义和阴谋……

在最高点的眺望富尔维耶尔山丘（forvier），高耸着一座建于19世纪，融合了拜占庭和中世纪风格而成的圣母院（basilique notre- dame），塔顶上，马利亚塑像亭亭玉立，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站在教堂左侧的平台上俯瞰里昂，那一望无际的红瓦屋顶，恰似一片红云，虽不见朱雀，也早已让人心醉不已，迫不及待地迈开步子，前往老城区。

绕过索恩河畔斑剥古老的圣让首席大教堂(cathedrale saint jean），走进里昂老城(vieux lyon），保存着许多15到17世纪的旧宅，沿着狭窄的街巷信步，几百年前的建筑物展现在你眼前，而令人惊讶的是，来到人声鼎沸的广场，身着古代服装的人们正在集会，让人仿佛瞬间穿越到了中世纪，顿时间空气似乎也凝重起来，来不及思考这到底是否真实。

瞧，城墙内的炮手，已经跃跃欲试，土制的火药，将击退敌人的进攻，而旁边孩童惊恐的表情，又让人怜惜生命，眷恋生活。战争与和平，论说前年的辩证。

踩着高跷的女巫，正在广场游荡，随时低下头和路人轻声低语，我亦上前去询问，今日是何节日，女巫诡秘一笑，低语道：我亦不知。我正困惑，她才告知与我：这是庆祝自由的宪章日（Charte Sapaudine），算你走运！

后花园的舞会已经拉开帷幕，慈祥的老管家得意洋洋，精心布置的舞台还有厨娘及时端出的水果蛋挞，自然离不开他的张罗，主人和来宾尽享其欢，聚会之后，免不了得到一顿奖赏。

而老东家，这个富甲一方却固执憨厚的财主，正在街上溜达，看看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原来在广场中央，有一个三人小乐队在演奏。我便停下步伐，随同老财主一同，看个究竟。

眼前这个叫“狼嘴 (Gueule de loup)”民间艺人组合正在演奏，阳光下，他们的表情认真甚至有着一丝严肃，弹奏的姿势熟练洒脱，吹风笛着头仰朝天，拨弄琴弦者低头不语，击鼓者若有所思，纵然围观者众，丝毫没有受到半点干扰。

偶尔他们目光相会，且停滞数秒，似乎酝酿着将要唱出的歌词，那些来自民众的疾苦，汇集坊间的传说，便成就了这首古朴的歌谣。听，弹琴者已经开唱，他似乎早就知道台下观众等待已久，诙谐的开唱让气氛轻松许多，他则老练十分，拨弄琴弦的手指并未停下，时而屏气凝神，准备娓娓唱来。充满俚语的歌词通俗易懂，幽默里透着犀利，乐观中流出无奈，即刺课税者，又抨击吝啬的财主，别有一番意味。

歌者渐入佳境，吹风笛者也开始击掌欢唱，气氛高涨，台下的听众时时喝彩叫好，合唱时三人歌声嘹亮粗犷，直上云霄，他们此刻似乎忘却了听者存在，回到了中世纪的高卢城，走在他们的城市，行于他们的街头，唱着他们的歌谣，他们古铜的肤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分不清是头上太阳的光芒，还是那份来自远古的陶醉和神秘在闪耀。

罗纳河，法国第五大河流，源自瑞士境内的南阿尔卑斯山，在这里，她和索恩河交汇，继而往南流入地中海。耳边响起的是鼓乐之鸣和艺人传唱，而此时脑子里清晰流淌着的，却是罗纳河潺潺的水声，生动如乐章奏响，忽远忽近地飘来，从历史深处，从四面八方。

从广场缓步走回罗纳河畔，正逢微风四起，太阳已悄然西斜，水面波光粼粼，目光戛然而止，仿若与这似曾相识的蜿蜒河流再一次相遇。而这一次，我心醉不已。

                              姚中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