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抽屉里有个不起眼的半透明塑料球，有时候翻找东西它会从角落里溜出来。这是只有一颗枣子大小的球，是我丹麦之行唯一的纪念品，来自于一架复制的糖果售卖机。每次小球从角落里蹦跶出来，都会勾起我的回忆——耳边响起那售卖机发出的咔哒声，眼前浮现出那个孩子调皮又充满善意的眼神。
那是在哥本哈根城北35公里的地方，遥远的厄勒海峡边的路易斯安那现代艺术馆，小野洋子的作品回顾展上。这是我在丹麦效率最高的一天，一上午跑完郊区两处王宫，下午从赫尔辛格坐火车过来。小站出来有一条平直的大路通向博物馆，路边是些乡村别墅，一张木头桌子上放着几瓶家庭自制的果酱，几十克朗一瓶，钱罐就随意放在边上。这微小的场景透露着善意，我不禁放慢了脚步对周围多看了两眼。 路易斯安那的入口是一栋四坡顶的普通两层小楼，墙面爬满了常春藤。我久闻大名，不免有点失望，但一进入艺术馆内部，失望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草地上悠然自得的人们
穿过门厅，出后门就进了中部的雕塑花园，草地两边是微微聚拢的树丛，独留中间的一部分空白，把视线引向一尊深绿色的亨利摩尔的雕塑。雕塑背后不远就是深蓝的大海和白云长空。人们坐在草地上晒太阳聊天，就象所有北欧公园里常见的那样。大海总是撩人，对着它走过去的时候树丛褪去视野越见开阔，一个接近海平面的大草地奇迹般地出现在低处，巨大的草坡伸向海边，而左手另一个方向的斜坡连接着远处咖啡厅前的平台，两边高地上的人们驻足张望，怡然自得。下午的阳光把草地照的绿意盎然，它对着蓝色的大海，简直是一个翡翠聚宝盆。草地边缘的矮树丛之外，一条栈道伸到海里，玩划艇的男女在码头上聊天，微风吹来好像能听见他们窃窃的私语。年轻人躺在斜坡上仰望苍天，小朋友则不停地跑上跑下，不小心滚下草坡引起一阵哄笑。我忍不住也快步走下去又跑到另一边的高坡上，凝神眺望海峡对面的瑞典。海水蓝绿深沉，仿佛能把时间羁绊在它轻轻的晃动中撞成碎屑。 头一次看见人、自然还有建筑如此亲近的博物馆，即使有的博物馆有大片的花园、池塘，作为主角的建筑物要么围起来一片景，要么突兀在环境里，两者总显得若即若离，而这里建筑物完全是消隐的姿态，更何况大海给了路易斯安那超强的亲和力。 几乎消隐在大自然中的博物馆
除了入口的两层小楼，博物馆两翼的房子露出地面的大多只有一层高，有玻璃连廊把这些散落的部分连接在一起。建筑物能低则低，尽量要消失在视野中。主要的展示空间多数埋在地下，它们和坡地融合在一起，里面象个迷宫。看完南翼的主题展览推开地上部分的玻璃门，总要四下打量才知道是在庭院的哪个方位。南翼的永久展室有一些有趣的东西，那是后来我在上海错过的草间弥生的作品，一个全部是镜面的房间，反射出无数繁星一样的彩色光点，我以为这是走进了X教授的搜寻mutants的机器，眼前是一个浩渺的宇宙。“大小不是问题”，我当时不知不觉想起了电影《黑衣人》的一句台词。看现代艺术展览，没多少负担也不需要太多历史知识，颜色多数鲜亮明确，即使主题看不大懂，也可以当看个热闹或者索性一走了之找自己喜欢的。
北翼的地面展厅里一部分是表现主义画家的作品，和我在巴黎橘园见过的某位疑似屠夫的画家一脉相承，这些扭曲的形体和颜色总是让人不大舒服。好在外面阳光绿树能让人缓和一下情绪，我赶紧去了走廊的另一头。就是在这里，我邂逅了小野洋子，阳光投射在静静的走廊里，有一整墙的艺术家的介绍。名字虽熟，但除了和约翰列侬的关系，其实对她是一无所知。展览里多数都是装置艺术，有一些奇思妙想，总体比较平和，少了点尖锐感和力量感，也许这是那个年代女性艺术家的特质。地下展厅里的一个陌生装置的介绍上写着“可以取走”，我对现代艺术某些诱人入瓮的圈套将信将疑，研究了一会儿才决定把里面的塑料小球拿一个出来。然而上下按动、弄弄手柄，机器却没反应。我好像听见旁边窃笑的声音，正在尴尬的时候，一个小朋友走过来，投了个硬币，简单地操作一下，机器就吐出来了一个小球。我这才明白这个机器是国外常见的糖果售卖机的复制品。他取出小球回头看我的时候，我顿时感到智商急剧下降到50左右。在这个小野洋子的回顾展里，我仔细看了所有展品，却因为地下空间氧气不足失去了对多数作品的详细印象。再次回到中庭的草地上时已经没了阳光，人群正要散去，有个小乐队在收拾乐器，大概刚刚演完了几曲。房间里灯逐渐亮起来，远处咖啡厅里刀叉碰撞的声音飘过来，能闻到烤面包的香味。我在晚霞下哼着阿隆.奈维尔忧伤的歌曲“Louisiana, Louisiana, They’re trying to wash us away”去小站等车，这样的曲调，适合寂静长路上的归客。
哥本哈根是这么个地方，当你身在其中时会觉得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无可挂恋，可是离得越远才越感受到它无言的魅力。我脑海里的路易斯安那是那么静谧亲切，它是大海边的一阵清风，一道阳光，在自然里永生，在我抽屉里的塑料球里永存，大小真的不是问题。
慢慢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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